我养大了太子,他却想娶我,恨不能昭告天下我是他的所有物


养大了太子,他却想娶我,跟他爹一样的狗。

狗皇帝夺了我娘,恨不能向所有人展示那是他的所有物,全然不顾我娘臣妻的身份和四起的流言。——【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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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皇上喜欢我娘亲。

他疯了。

我用茶泼了面前这男人一头一脸。

那男人缓缓站直了身子,水珠仍在滴滴答答往他身上淌。

宫女们都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去拿干帕子擦拭。娘亲牵着我往她身后躲。

「宸妃 。」那男人笑了笑,乌沉沉的眸子里含着霜意,「这孩子不懂事,朕可以饶她一次。」

「若还有下次,朕也不介意帮李纳微管一管。」

他说完拂袖去了,只剩下娘亲把我抱在怀里。

我又被送回了府上。

我父亲只是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与那人比起来,自然可以像只蝼蚁一样任人拿捏。

父亲给我的回应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他们过去有什么故事,只知道娘亲过得不好。

娘亲的脖颈手臂上,有淤青和啃咬的痕迹。

很明显的地方,像是狗皇帝特意展示给众人看的。

他当时蹲到同我一般高,和我说:「你知道吗?朕才是先遇到你娘亲的那个人。」

我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

可我只是拿茶泼了他。

我嫌他脏,不配被我咬。

狗皇帝从来不做个人。

他夺了我娘,恨不能向所有人展示那是他的所有物,全然不顾我娘臣妻的身份和四起的流言。

然后他又要给我爹赐婚。

赐的是宁德郡主。

宁德郡主何曾有德,一嫁丧夫,整日与府中豢养得面首厮混。

他就是故意恶心我爹的。

我爹推拒,他就又一旨召令把我召进宫做太子伴读。

他要我爹答应,要他笑着说谢主隆恩。

2

凤栖宫的太子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狗皇帝的儿子,生得与他有四五分像。

却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胖子,总是怯生生想同我搭话。

「若……若姐姐。」

「滚。」

把我召来宫里,却不许我见娘亲,只把我同这么个小子搭在一处,分明是让我做掣肘父亲的棋子。

用父亲和我牵着娘亲,又用娘亲和我来牵着父亲。

真是他太后的好笑。

狗皇帝的儿子小我三岁,正没有眼力见地拿着一盘点心讨好我。

「若……若姐姐别……别生气,啊……阿琉请你吃好……好吃的。」

这小狗子还是个结巴。

我接过他手中的盘子,在他要笑起来的那一刻又松开,任糕点在地上滚了个面目全非。

我有些怨毒又开心地看着他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不该迁怒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的,可是我忍不住。

我以为他就此走开了,却不想过了一会他又走过来牵我的衣角。

我还没来得及把他推开,就听见他说:「我……我带你去见宸……宸娘娘好不好。」

这次我没有拒绝他。

他带我来到我娘住的地方,那个写着「紫岚宫」三个大字的地方。

门口有人守着。这不奇怪。奇怪的是跟着狗皇帝的太监也在,他还同小狗子和颜悦色地说:「太子还是先回去吧,宸妃现在不方便见客。」

他又同我说:「若姑娘也回去吧。」

这宫里的破房子隔音也不是很好,因为我听见狗皇帝的笑声了。

我扭头往外走。

小狗子也跟上我。

然后我又飞快地转身,趁着所有人不备撞开了那扇门。

我从没有想过男女交媾是这样恶心的场景。

我扑到那男人赤条条地背上又抓又挠。

身后跟着进来的人都吓傻了。狗皇帝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把我掀到了地上。

他只穿了一条亵裤,上身光溜溜的,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对我说:「李若 ,要不是这张同朕的宸妃七八分相似的脸,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

他又看到了人群里的太子:「阿琉也在啊。」接着说,「再不许让她过来,你可记住了?」

小狗子讷讷点头。

我试图用眼神剜死他。

察觉到我的目光,狗皇帝又笑了:「这样不服气啊。」他用手托起我的脸,「不如……」

「让她走……」我听到床榻上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娘的手还被他用床幔束着,一铺凌乱中显得格外凄楚可怜,「让她走……萧成 ,我求你了。」

我被众人带出去的时候,都踏过了门槛,却在关门的那一瞬几乎又暴起想折返去杀了狗皇帝。

因为我听见他在说,用那种调笑的语气对着我娘说。

「乖,再叫一个让朕听听。」

那个首领太监攥住了我的腕子。他攥得不疼,手劲却很重,足以治住一个八岁的扑腾的小姑娘。

他对我说:「不想宸妃娘娘难堪,若姑娘还是该学着乖觉些。」

3

我爹还是与宁德郡主成了亲。

狗皇帝说为他们贺新婚,赐了座宅子。

然后把我家先前的府邸拆了个干净。

其实他无须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他想要的,无非是折毁我父亲同娘亲的回忆。

那宅子我娘住过,便留不得了吗?

新宅子里,宁德郡主带来的莺莺燕燕们占了半边院子。我去的时候,也是个男人同我说她多饮了酒,劝我改日再来。

她果然有些醉,眼尾泛红眼神迷离,脚边还滚着酒盅。听到我进去,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她说:「怪不得。你生得就这样好看。」

我其实也不想怎么与她交谈,更别提要我叫她母亲。但我又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她。所以我也只是来尽早走个流程看她一眼。

却不想她同我说:「你别担心,我同你父亲不会有什么的。」

「可你娘再也回不来了,你该知道。」

我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指尖戳得掌心有些疼。

我不该同一个醉鬼争执。

何况她说的是实话。

狗皇帝没有免了我伴读的身份,我还是要日日进宫去陪小狗子读书。

我其实也想过他应该是不愿见到我的,毕竟他视娘亲为禁脔,连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许。

可他又确实容忍着我的存在。

我也试着在凤栖宫大吵大闹过,闹到把狗皇帝都吵来。

他同我说:「李若,你不要耍那些小聪明。」

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他要留我在宫里,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娘亲就是这个年纪,又或许,是因为我身上有娘亲先前的影子。

看这个人多搞笑啊。他一面折断她的翅膀,一面却在追慕她未戴镣铐时的模样。

4

六月份的时候。

狗皇帝的大皇子跑到凤栖宫来指着小狗子骂了一顿,说他偷拿了他们宫里的东西。

小狗子委屈巴巴地说没有。

我早就发现,这宫里的人待小狗子都不算好,甚至连宫女太监也是。

小狗子穿的衣服有时都脏了也不给换,鞋子么有时也不怎么合脚。有时候他说什么宫人也不在意,明摆了是敷衍加不上心。

虽然我知道他没了娘。但他好歹也是太子,怎么也不该混到这么惨的地步。

后来我才知道,按照狗皇帝的狗屁逻辑,他故意放任不管,是想让小狗子多吃些苦,想让所有人明里暗里挤兑欺负他,逼得他学会自己崛起反抗。

……用犬类的标准衡量都抬举了他。

我本不该管小狗子的任何事情,平时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所见太过,哪有这样一直戳着一个五岁的小孩漫骂的。

然后我就上去踹了大皇子一脚。

我本站在他身后,一脚下去差点让他跪下。他反应过来后,一脸恼怒加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疯了吧。」

我一脸无所谓地回望他。

他眼睛飞快地转了一下,我猜他是在想我是谁。

果然见他忽然咧嘴笑了:「原来是你啊,那个小野种……」

他话没说完,因为我抄起桌上的砚台开始打他。

那里面还有墨汁,溅得我手上,他衣服上哪哪都是。

我是野种。我父母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却成了野种。

宫女太监们吓坏了,先前小打小闹 他们不理,现在倒是着急起来了。

因我费了死力追着他打,他也不服气与我绞成一团,小狗子不知怎的也过来挨了一脚,宫人们倒是也费了些力气才把我们分开。

他仍气恼:「你敢打本皇子,活腻了不成。」

「打的就是你。」我咬牙,「你大可跟你皇帝老子去说,有本事叫他弄死我。」

我想将手中的砚台掷出去,因宫人抓着我的手臂只丢到了他脚边。

本来是朝着他额角去的。

他倒是唬了一跳,又不敢真的告诉狗皇帝我们打起来的原因是他推搡了小狗子,又说了我的身世,最后撂下个「今日不跟你计较」的台阶就自己走了。

宫人松开了我。小狗子有些胆怯地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想给我擦手。

我才想起事情的初始起因是因为他,又想起刚刚他过来拉我们的时候被那大皇子踢到了。

难得地朝他缓和了脸色,接了他手里的帕子。

手上的墨渍不好擦,却也染污了帕子。我想着还是要去洗一下,还破天荒地主动和小狗子说了句话。

「别人欺负你,你都不会还手的吗?」

他用那副真的很像小狗崽子的神情摇了摇头。

「那刚刚又为什么跑过来?」

他眼中的无辜天真和示好真的有些戳到了这些天总是对他无端厌恶的我。

他在说:「不……不想若……若姐姐受伤。」

5

我实在受不住他这样的无端好意。

包括后来,每次我见到他挨了欺辱,其实总要替他驳一驳,争一个客观公道的结果。

却不是刻意维护他。只是我见了这种恃强凌弱 的事情总会愤懑。

我娘之前就总说我,天生的疾恶如仇黑白分明未必是好事。

那时我不懂,总是追着问娘亲什么叫这世上不单黑白两色。

现在我也不懂。

可我看到小狗子时又好像有些明白。

我厌恶他。因为他身上流着狗皇帝的血脉。可他又是这样无辜的一个局外人。

我对他的好本与对待街边的流浪猫狗没有半分差别,他却把这份所谓的心意视若瑰宝。

我替他不值,同时无法接受和承担这份好意。

我一面觉得自己不该对他如此,一面又只能对他如此。所以我看到他的时候会有一种自我拉扯的矛盾感,同时无比希望他应该像我待他一样冷漠。

可他没有,他总是固执地以一个尾巴或者影子的角色跟随,全然不顾我给自己套了层多么冷硬的冰壳子,然后将他的依赖和亲近毫无保留地兜头给我。

我应该也是问过他的,为什么。而且应该不止一次地推拒过,不要这样对我。

可他会昂起头笑容灿烂地望着我,同我说:「可是宫里只有若……若姐姐对我好。」

他的结巴,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其实是一日日变好的。

我看着他口齿逐渐清晰,身量逐渐抽长,眉眼长开越来越像那个人。

虽然会在心里叫嚣着这样不对,却还是不能十成十地将他们完全撇清关系。

又或许我是有真的尝试过接纳他,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6

我十二岁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我遇见了十一公子。

是中元节 的那一天,我拿着小狗子给的珠宝去当铺折换成现银。

我本来不要的,是他说算作我为他斥责了不服管教的宫人的劳谢。他强意坚持了多次,终于我勉为其难地收下。

其实要次次这样也好,划清界限,雇佣关系。我帮他挡灾,他付我酬劳。

只是若他也肯这样想才好。他若想的不是这样,这东西,我是不会再收第二次的。

今日收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打算留存,准备化了银子日后捐给保育堂或者送给那些无处落脚的流民乞丐。

却不想一出了当铺就被人盯上。

人不算多,四五个。我打不过。

我想着甩开,小步快走,左绕右绕却进了死胡同……

十一公子出现的时候,我大概知道了话本子里为什么总喜欢杜撰英雄救美的情节。

十一公子帮我制服了那些歹人,他说不巧,他不是偶然路过,是见那些人神色异常早早留心一路追过来的。

我谢过他,问他名字,他便说是十一。

十一公子说,他也是才来京城。

说他之前在青州。

青州我知道,很好的地方。其实我觉得除了京城,哪里都是很好的地方。

我家之前也不在京城,我爹就是个地方小官,我八岁那年才调过来。

若是不来京城就好了。

若是娘亲不去那场宫宴就好了。

我和十一公子聊了许久,当然只字未提我的家事,只是听他念了许多风土人情地方志。

和他一起沿河看了花灯。其实除了和十一公子相谈甚欢,我刻意逗留的原因,还有一条是实在不想回府。

半堵墙隔开的一个院子,一面是纸醉金迷笙竹聒耳的糜烂,一面是我父亲颓然黯淡的灰败。

我不想做那个清醒无助的观望者。

7

我十二岁的时候发生的第二件事情,是我的娘亲生下了狗皇帝的孩子。

宫里面最不缺的就是风言风语。

而且若不是忌惮前朝大臣再群起而攻之,他怕是早就恨不得一旨诏书昭告天下他得了自己的女儿。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小狗子一起写字。他看着我的手发颤到几乎拿不住那只笔,很是紧张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他定是没听到窗户那边的宫人说悄悄话,也不知道喉咙心肺全都凉透的滋味。

「你早就知道我娘怀孕了是不是。」

小狗子垂下头:「父……父皇说,让我不要告诉若……若姐姐。」

他一紧张害怕的时候总还是会说话磕绊。

罢了。他本来也没有要告诉我的义务。

见我不说话,他却是有些慌:「若……若姐姐你生气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都带了哭腔:「若……若姐姐不要不理阿琉。」

或许我应该拍拍他的头同他说没关系。

可我做不到。

我在两个月后的一天见到了娘亲。

远远的,看见她抱着一个襁褓坐在亭子里。而她的身边是狗皇帝。

娘亲背对着我没有看到我,但是狗皇帝看到了。

然后他朝我笑了,以那样一种胜利的、骄傲的姿态。

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他留我在宫里的另一个恶毒用意。

他希望我看着他和娘亲恩爱。他想向这个在他看来本不该存活在世上的我证明他会和娘亲恩爱。

我真的好想扑过去啊。我真的好想揪着他的衣领骂他一顿,朝他吼叫把我的娘亲还给我。

明明是我的娘亲,凭什么却被他锢在身旁。

凭什么。

我还是快步离开了那里。

我已经不愿像小时候那样歇斯底里地大闹一番了,毕竟那除了让彼此难堪没有半分助力。

如果娘亲不是情愿的,那我就不想她见了我引她伤心。

如果她确实被扭转了心意,那就不要让我见到那样的场景。

小狗子总能在这种时候适时出现。

「离我远一点行不行。」我是真的没有好气,也再没有精力和心情去关心他会不会被我的话语伤到。

「若……若姐姐怎么才能理阿琉?」这些日子我总是不愿同他说话。我指望他能就此怨恨疏离我,他却要露出这样无辜沉痛的表情让我煎熬。

「你去做皇帝啊,把我娘放出来。」我同他说,「等你当上皇帝的时候,让我陪你说多少话都行。」

我知道,他父亲做的事情,我不应该怪到他身上。

但我也只是想让他明白,因为狗皇帝的存在我会对他永远心存芥蒂,我希望他认清这一点,不要做无用功。

8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狗子做了什么。

他扼死了一个小皇子,一个同我娘生的那个孩子同年出生的,尚在摇篮里的婴孩。

那个传说中天生异相,被朝臣们上书换储的小皇子。

狗皇帝找来的时候,他说:「阿琉,下次记得把事情做得干净一点 。」

我感到遍体生寒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情。

狗皇帝是渴望见到这样的小狗子的。他希望小狗子能够像他一样踩着自己兄弟的躯壳头颅登位,希望他变得像自己一样心狠手辣、手段歹毒。

所以他找了宫人替小狗子顶罪,甚至还鼓励小狗子继续。

他欣赏这样惨无人道的杀戮行为,唯一的遗憾只是小狗子做得不够细致娴熟,以至留了太多破绽。

我真是要发疯了!

我几乎闭上眼就能看见一个粉糯的孩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痛苦挣扎着死去,变成一个乌青的冰凉尸体。

但狗皇帝口中说的是什么啊,那不是他的孩子吗?那不是他的妃子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小皇子吗?

怎么就这么无所谓,怎么好好的人就成了他们父子练手的靶子!

此刻我只想逃离这间书房。

狗皇帝注意到了我。他轻笑了笑,同小狗子说:「除了宸妃同朕的女儿,阿琉。其他的,都没关系的。」

他甚至故意摸了摸我的头,而后才走出了房间。

9

「为什么那么做?」我问小狗子,「那是你弟弟你知不知道。」

他绞着衣角:「若……若姐姐想让我当皇帝。」

我喉咙瞬间发紧。

「可是他们都说父皇想让弟弟当下一任的皇帝。」

「阿琉很害怕。阿琉怕自己做不成皇帝,若姐姐就不理阿琉了。」

我不知道我的话怎么会被他曲解成这个意思。

「你不应该……」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努力劝自己,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心智未开,是非观念尚未养成的小孩子。

「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我干巴巴地劝他。

「那阿琉不做那些事情,若姐姐也会一直陪着我的是吗?」他抬起头问我。

……「会的。」

我若是说不会,是不是又要背上几条要压死我的良心债。

我去找了十一公子。

十一公子常去鹤甘寺寻大师作画。

我几乎半月来一次,总也能遇到他。

只是之前方丈大师见我第一眼就说:「这个孩子戾气太重。」

我同十一公子在山间走。十一公子问我怎么了,为什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尝试着张了张口,同十一公子说:「我好像害死了一个人……」

「虽不是我本意,但仿佛事情的源头还是因为我的一句话……」

「我说的话本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刽子手分明也不是恶人……是不是真的都怪我……」

我十分懊恼,手里抓了近旁的枝条叶子,忍不住掐那些叶脉。

「不怪阿若的。」十一公子打断了我无休止的自我谴责和怀疑。

「阿若一定也听过苏子和佛印『佛心自现』的典故。」

「你既没有亲手屠人性命,也不是存心以话语引诱他去做恶事。那最终得什么报果,都是为着他自己的缘故。与你无关。」

十一公子的话像山间的清泉,一洗拂去了攒在我心头多日的阴霾。

其实我还是会觉得,小狗子做的事不能完全跟我脱离干系,但十一公子这样说,的确会让我心里好受许多。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是每半月与十一公子的一次相见,才支撑我走过另外要去宫里的十四天。

10

我从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发生在我十四岁那年,狗皇帝举行的秋狝 上。

这种皇族官宦才能参与的场合,不知道为什么,狗皇帝点名要我一起去。

去便去罢。

然后我见到了十一公子。

原来是他啊。

狗皇帝的亲弟弟,先帝的十一皇子。

我觉得有些可笑。

我对狗皇帝的怨毒已经到了希望所有萧家人全都去死的程度。可十一公子,于我而言,先是十一公子,而后才是誉王萧全。

「阿若。」他唤我。

我勒住了马。

「我是该唤你十一公子,还是誉王殿下?」

「我本不是故意瞒你。」他说。

「只是我觉得身份地位于我们的情谊并无半分干系,所以没有刻意提过。」

「以后如旧可以吗?阿若。」

他话说得赤诚纯粹,一双眼睛望着我,我便再也说不出个「不」来。

「好。」我听到自己在说,「我只是李若,你也只是十一公子。」

小狗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十一皇叔,若姐姐。」

他眸光中带了些暗沉:「若姐姐与皇叔早就相识?」

「并不是。」我说,「我与誉王,今日初见。」

十一公子只是十一公子,再搅不上旁的头衔。那段记忆,我也舍不得拿出来分享。

小狗子不再追问。

我们三人也就沉默着射猎。

到了后来清点的时候,大皇子也跑来凑热闹。

他骑在马上,箭比人先到,来了后又是那副德行:「啊,失手了。」他轻笑,「怎么箭就朝着这飞过来了呢。」

刚刚一下子飞过来四五根箭,全是冲着我们来的,说是无心,我打死不信。

有只箭矢还落在了小狗子的脚面上。

「太子也太不当心了些。」他说,「好好的还能让箭射着。」

我也觉得小狗子中了箭蹊跷,但他这样说就激了我的火气。

我抬手朝他腿上就是一箭。

「大皇子也该当心些。」

他哪里肯饶,气得乱颤,又抽了几支箭要射我。

十一公子帮我挥开了冲过来的几支乱箭。

「阿环停手。」他说,「真是胡闹。」

11

我去了营帐里看包扎的小狗子。

我射了大皇子一箭,却不忧心后果。

并不是我行事高扬不畏生死,只是我知道狗皇帝不会管的。

皇子内斗,他巴不得他们狗咬狗互相残杀,而他则坐等胜出的最后赢家,扶他上位。

至于我,顶着这张脸在触不到他底线的地方游戈,也是他乐见的情形。

我挺厌恶自己的。

我厌恶自己无法挣脱这一切,有时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狗皇帝给予的特权。

我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若姐姐。」

「我来看看你。脚好些了吗。」

「太医说伤得不深,但是最近不能用力走路,要好好养一养。」

「嗯。」我其实也不是发自内心关心他,只是觉得应该来问候一下。

「若姐姐,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多陪陪阿琉可以吗?」

所谓陪,也只是坐在一个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出我的神。

「若姐姐。」他突然唤我,「阿琉不受伤的话,若姐姐也会一直陪着阿琉的吧。」

我转头看他。

他眼里有些奇异的光芒。

出了营帐后,我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沿着围栏漫无目的地走,却看到远处有个眼熟的背影。

「十一公子。」我轻轻唤他,「在做什么。」

「阿若。」他回头看我,「在想事情。」

我们两个人静静地吹了一会风。

「今天的事情……」

「十一公子。」我打断他,「有的时候我真的好讨厌自己。」

「不是你的错。阿若。」

从母亲入宫后我人生里有限的温暖,也不过是十一公子一次又一次温柔而坚定地对我说,不是我的错。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是良策,最好的报复方式是让他们自食恶果。」

十一公子的手轻轻搭上我的发顶:「不要变成那样的人。我们做自己就好,阿若。」

我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被念出来。阿若。仿佛每个音节都带着可以抚平人心的魔力。

「好。」不管什么时候,阿若只是阿若。

「若姐姐。」

小狗子出现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脚伤还没好,从鞋子表面都洇出些暗色痕迹来。

「若姐姐,阿琉脚好痛,可以扶阿琉回去吗?」

回去的路上,小狗子今日第三遍提起那个有关于陪伴的问题。

「若姐姐真的会一直、一直陪着阿琉的吧。」

12

我十六岁的生辰。

十一公子寻了一家小面馆为我点了一碗面。

很普通的,一碗冒着热气的香扑扑的面。

十一公子说,希望阿若快乐。

那热气有些熏眼睛。放在我面前,让我有想哭的冲动。

往年这个时候,爹娘总会做一桌香喷喷的饭菜,为我煮寿面,还要笑着叫我「小寿星」。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娘亲了。我爹也开始借酒来逃避生活。

「谢谢你啊。十一公子。」

一片氤氲的雾气中,十一公子变出了一捧花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姑娘都喜欢什么,只是我母妃在的时候,每逢她生辰,她总要自己亲手采一捧喜欢的花,说希望以后的日子都能像这花一样明媚灿烂。」

「我希望阿若以后也是。」

回府的时候我居然在门口见到了小狗子。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若不是他出声唤我,我怕是真的要把他同融为一体的夜色搅混。

「若姐姐。」

「若姐姐。生辰快乐。」

他拿出一个镶嵌着宝石的匣子。

「是我送给若……若姐姐的生辰贺礼。」

我看了那匣子一眼:「我不想收。」

他僵硬地维持那个献宝的姿势:「里面都是阿……阿琉攒了好久的宝贝……若……若姐姐看一眼再……」

「我不想要你们皇家的东西。」

「珠宝玉器,我也统统不喜欢。」

「可……可是阿琉只有这些……」他有些黯淡地垂下头去。

忽而又抬起头望着我。

「若姐姐你喜欢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阿琉全都能拿给若姐姐。」他看向我手里的花,「若姐姐喜欢花,阿琉也可以采到,阿琉可以送若姐姐一院子的花……只要若姐姐想,阿琉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

「我什么都不想。」

我尽量放缓了语气同他说:「阿琉你不要去这样讨好一个人好不好,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相处都应当是平等的。」

「可阿琉也希望自己的礼物被若姐姐这样拿在手上。」

「结果才最重要。不是吗?若姐姐。」

不是。

我为什么跟他厘不清这个道理。

我终于踏进府门后在前厅遇见了父亲。

他同我说:「若儿,不要把你自己困在这个死局里。」

「那爹爹可又曾逃出去过吗?」

这个乱七八糟污臭恶心的死局,有谁真正的抽身事外过。

13

我十七岁的那一年,狗皇帝来找了我。

他面容有些憔悴,眼底都泛了血丝。

「你去看看她。」他这样说。

我去了娘亲住的地方。

我知道他叫我来的原因。他们的女儿,那个千娇百宠金枝玉叶的小公主,没能活过她的六岁生辰。

我真的好久没见到娘亲了。

娘亲很瘦,她就像一棵有些脱水的植物。我去的时候也是在目无焦距地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娘亲?」我试探着唤她。

她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惊醒。

「若儿……」

娘亲抱住了我。她突出的骨架硌得我有些疼。

「真的是若儿吗……」她捧起我的脸,「娘亲还以为……娘亲还以为……」

我应该是要哭的,可确实是没有流泪的欲望。

「娘亲怎么这个样子了啊,没有好好吃饭吗?」我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同她说话,像我小时候挑食她对我说的一样。

「是……是娘亲不好。」她有些慌张。

「娘亲多进些饭好不好?若儿看到会心疼的。」我轻轻帮她抚去涌出的泪水。

「好……好……」她一迭声应我。

她拉着我的手,用她那双干瘦的手一直摩挲着。她的腕子那样细,玉钏空空荡荡地晃来晃去。

我咬住唇看向别的地方。

「娘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好不好?」我轻轻拍她的背。

我娘却忽然哭起来,像是把这些天压抑的情绪都放了出来。

「我就说……我就说那个孩子不该来到世上……」

「都是报应……报应……」

「若儿……都是娘亲不好……娘亲对不起你们……」

我抱住娘亲,轻轻拍着她哄她:「不是娘亲的错,不是的……」

走出了娘亲的寝宫后,我一直等到走出宫殿大门,转角后才蹲在矮墙底下哭起来。

不是我们的错,可事情已经错成了这个样子。

14

十八岁那年,狗皇帝同我说:「阿若,朕允许你来看她,可朕忍不了你的身份。」

他说:「朕同她的女儿没有了,如果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她的女儿,那也要在朕的名义下。」

他说李若从此就是萧若,他把我改进皇家玉牒,让我做安阳公主。

他说李若,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利吗。

他还说,朕的宸妃现在最挂心的也不过是你的婚事,朕为你指一桩婚事,你只肖告诉她,是你自己情愿的。

他说朕知道你也舍不得她伤心。

我说好。

我说我答应你的所有要求,但是从此除了我娘,我不见宫里的任何人,不参与你们萧家的任何事。

他同意了。

他为我指的那桩婚事,另一位主角是今年新中榜的探花郎张年。

娘亲真以为我是嫁给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她身体好了许多,也开始有心力能为我置办新婚的东西。

她说:「娘亲现在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我说会的。

出嫁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夫君。他长得并不好看,人也木讷,立在那里,有些紧张地唤

我:「若……若姑娘。」

我说你不要害怕,我既然嫁给了你,就会好好同你过日子的。

我希望自己能从这乱局中择出身来,从此无论如何,只管经营好我们平淡安稳的生活。

其实张年是个很好的人。

他虽然有些笨呆呆的,却也总是在笨拙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或许拥有不了十六岁那年炙热而强烈的动心欢喜,但我们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会得到我想要的幸福安然。

15

我二十岁那年,狗皇帝死了。

小狗子当了皇帝,在他明里暗里杀死了自己几位兄弟后。

我去皇宫里找了小狗子。

我想,他都当了皇帝,我娘是不是就可以出来了。

可是他拦住我,不让我去找我娘。他说:「若姐姐不要去。」

我不懂啊。狗皇帝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为什么还是不能带我的娘亲出去。

小狗子对我说:「父皇最后的遗诏就是让宸妃陪葬。」

我娘亲……那样好好的一个人,连死了都要守在这样一个渣滓身边?

哪怕她也拼命抗争过,不肯饮那杯鸩酒,还是被宫人们用白绫勒死了,狗皇帝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带她一起走吗?

我恨不能把狗皇帝挖出来剁碎了吃掉。

我娘亲她这么瘦啊,我都让她多吃一些照顾好自己,怎么还是这么瘦。

我抱着轻飘飘的她,就像在梦里一样。

梦里面,不是才没有重量吗?

是不是我睁开眼,娘亲就还在啊。

16

我在宫里面,守着娘亲的灵柩过了七日。

第八日的时候,我对小狗子说,我要回家了。

娘亲既然已经不在了,那这个故事也该结束了。

但是小狗子同我说,他同我说:「若姐姐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我说不要,我说我有家,我离家这么多日,我夫君该等着急了。

结果小狗子同我说,若姐姐你舍得你父亲,你舍得誉王和张年他们都去死吗。

我说我父亲年迈,誉王与我无关,张年与我同日死。

小狗子就笑了,他说若姐姐你装得真好。

然后他递给我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装着一只手。

那手泛白发青,没了血色,我却还是能一眼就分辨出来,是十一公子的手。

是那只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教我挽过弓,抚摸过我头发的手。

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小狗子说,你果然还是舍不得。

他说你要是走,我现在就叫人去把他另一只手也砍下来。

他还说,他九岁那年看见这只手搭在我头上时就想这么做了。

他说,若姐姐,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17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他。

我跟他说,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去处理好事情,然后再回来。

他想了想,说好。

我还同他说,让我父亲与宁德郡主合离吧。

他也说好。

我去父亲的宅子见了宁德郡主。

宁德郡主这些年,似乎总是这个样子。

醉醺醺的,乱糟糟的。

但是她今日同我说,她说阿若,你父亲心里一直放不下一个人,其实我也是。

她说她的夫君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她说他最爱吃醋了。她说她不信他死在了那个尸骨都无法分辨的战场上。

她说阿若,他若是回来了,听到我养了面首,一定会不管不顾跑过来跟我干架的,到时候我就告诉他,都是假的,我爱的人只有你而已。

我说我知道了。

她这些年,活在半梦半醒的醉生梦死里不愿清醒过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地编个漏洞百出的梦给自己罢了。

可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我父亲问我:「若儿,你真的早就同那皇上两心相悦吗?今日进宫,都是遵从本心吗?」

我说是啊,然后指甲差点把掌心掐出血来。

我还同张年说,我说我之前同你说要和你好好生活都是骗你的,其实我早就喜欢皇上了。现在他当了皇帝,我就看不上你了,要跟着他去享荣华富贵去了。

他说李若我不信,你说谎话的时候从不看人。

我说你爱信不信。

18

小狗子在第三天中午的时候过来。哦不,他现在已经不是小狗子了,他是现任狗皇帝萧琉。

他来的时候我正喝一碗药。

他有些慌,问我喝的什么药。

我说养身体的。

他说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白,我要叫太医给你看看。

我说不用了,前几天流了个孩子而已。

他就又站了起来。过了会他竟然又带了丝笑意,他说,若姐姐你不用这样,其实那个孩子生下来也可以的。

我说,生下来,和我一样吗?

他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药效开始发作了,我强撑了一会,实在是撑不住了,没多久便手脚发凉地颤抖起来。

萧琉说你喝的到底什么药,不是养身体的吗。

我说是绝育药。

我说我也怕死,打胎的和绝育的分了两次喝。

我说你要是晚来十几天,我两碗药隔的日子还能长一些。

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再醒来就是在宫里的某张床上。

19

萧琉躺在我旁边。

他说,你不想给朕生孩子,也不该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

我说我怕极了,这碗药在宫里还有机会喝吗。

他就又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说,若姐姐你不要这样。

我说你离我远一点,真的,恶心。

我从前从不会用这种恶毒的话语去剜他,哪怕再抗拒再讨厌。

可现在都无所谓了。

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挨得很近,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

他双臂轻轻环着我,过了一会低低地笑了一声,说,「若姐姐,阿琉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宫里面所有的人都只会捧高踩低,我本来被欺负惯了,其实也不在乎的,如果你不出现的话。」

「父皇第一次带你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姐姐真好看。但我还是有些害怕,我觉得,这个姐姐会不会也不喜欢阿琉?」

「可是后来我知道了,若姐姐和别人都不一样的。若姐姐看阿琉的眼神,并没有那种轻贱和嫌弃。所以虽然若姐姐有时候也会躲开我,可若姐姐总归,是最特别的一个。」

「所有人都斥我愚笨的时候,只有若姐姐会跟我说,念书写字是学给自己的,进度慢一些没关系。」

「宫人们给我换新衣服,也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为了不被父皇责罚。只有若姐姐会问我,『阿琉,你穿成那样,真的舒服吗』?」

「若姐姐你不知道,你只要站在那里,阿琉的眼睛就再看不到别的东西。阿琉还做过许多蠢事,像当初秋狝的那一次,我本可以避开那只箭,但我想,我若是受了伤,若姐姐会多陪我一会儿吧。」

「我……我真的没有想到父皇会给若姐姐赐婚,若姐姐不该嫁给别的男子啊……若姐姐说过会一直陪着阿琉的。」

「我也去求过父皇,我跪了好久好久,求父皇收回成命。可是父皇不答应……阿琉也没有办法……或许也只有坐上父皇的位子,才能守护若姐姐……」

「若姐姐,把过去的那两年忘记好不好,从此若姐姐,只是阿琉一个人的若姐姐。」他动了动,把头埋得更深了些。

我听他说完,缓缓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萧琉,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爱是尊重,是理解,是情笃和好各自心安。不是居高临下的掌控。」

「你什么都不懂,你只是在贪一己私欲。」

「你所谓的守护,也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操纵逼迫。」

我忽然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萧琉。我在名义上,是你的皇姐啊。」

我曾经这么厌恶狗皇帝给我安上的这个身份,此刻却在心底生出一丝期待,期待它能发挥作用。

但萧琉只是紧了紧他的手臂,说:「我会改的,若姐姐,若姐姐觉得阿琉哪里不好想得不对,阿琉都会改的。」

他的声音有一秒的停顿:「至于玉蝶和前朝大臣的弹劾指抗,朕……也都会整理好。」

呵。

我觉得心口那里有些僵。

「你们皇家的玉蝶可以由着你们的性子改来改去,一旨遗诏却不行。」

「萧琉,你也盼着我娘死掉吧。」

「你不能容忍我对我娘的感情,你半点都比不上。」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所谓情谊,不过是出于怜悯施舍,为什么要以此为借口强求?」

他伏在我颈边低低地笑了:「施舍吗?……施舍也好,阿琉就是见不得若姐姐把这些好再分给旁人分毫。」

20

我成了萧琉宫里的嫔妃。

原来这里的生活这样无趣。我娘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啊。

我有时也会去御花园看花,任那种带着尖刺的花茎刺伤了手指;有时也会百无聊赖窝在宫里打发时间。

哪里都一样,大笼子套小笼子罢了。

宫里面找不到任何锋利尖锐的东西。

原来萧琉一点也不傻。他也知道被他圈养起来的我,也恨不得用刀刃金簪剥开他的皮肉剜走他的命。

我晚上的时候也会突然醒转,那样望着躺在我身边的他,想着就这样扼住他的喉咙,叫他再也不要醒过来。

可他是警觉的。

他哪怕看上去是睡着了,手臂也总是会锢着我的腰身。我略动一动或是想挣脱他,他也会闭着眼睛说:

「若姐姐不要闹了,好好睡觉。」

吐字清晰,绝不是已经入眠的模样。

萧琉在我身体好转后开始强迫我与他交欢。

交欢。

这个词用在这可真不对。

应该改成交恶。

厌恶的恶,恶心的恶。

我总在那个时候把自己想成一条死鱼。

死鱼多好啊,没有感情,没有知觉。

但萧琉不这样想,他想要活生生的我,想要一个会痛会感知的人清醒地直面接受这一场酷刑。

所以他会故意加重冲撞的力道,会啃咬拧掐来唤醒我听我吃痛呻吟;有时也会突转性情前一刻温柔下一刻阴鸷地开始他的施暴。

我开始应该也挣扎过,后来逐渐放弃了抵抗。

情爱欢好,本该是男女情到浓时的爱意表达,不该是这样残忍的生生折磨。

只是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去驳他,只是在这场难挨的房事结束后满身虚汗地伏在床上时,有时也会吐出一句:「萧琉,放过我吧。」

21

那次我待在宫里看书,不知何时起我才发觉,周围过分安静,原是宫人们都噤声了许久。一转头我才发现,萧琉在宫殿门口那里不知待了多久。

「若姐姐。」他扬起一个笑容唤我。

我又扭回头去。

我不知道他的笑容有没有凝在脸上,只知道他终于不立在那里挡住光了,反而踏步走了进来。

我继续翻我的书页。

却被他攥住了腕子,他在我身边蹲下来,很高的一个人,此刻却这样待在我身边,像一个幼崽寻庇护安抚的姿态。

「若姐姐做什么呢,书有阿琉好看吗?」

是啊,他生得好看。他那张脸有一半随了他父皇,另一半大约是随了他那倾城的母后,五官精雕细琢,眉飞入鬓,眸若寒星。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印上巴掌印,可惜了。

旁边立着的宫人们倒是窃窃羞了脸。

现下世人大约都说,当今圣上爱惨了宫里的那位若妃,为她虚设后宫,顶着前朝的压力,越过了世俗的偏见和礼教的鸿沟。

连我宫里的宫女也总在我耳旁吹风,说皇上真是对我好极了,这宫里的用度规格都已经赶超了皇后,而皇上稍有闲暇总要来陪我,他偶尔流露出什么孩子气的举动,她们也会说,皇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有待我才会换了副样子,显得亲昵乖顺。

在他们看来,一个身份尊贵的天子,肯不在乎我的身份过去,肯给我宠爱恩赏,肯来纡尊降贵不摆架子与我相处,我就该感动欣喜得仿佛是修得了什么天大的福报。

可我视之如粪土。

情爱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这样施压式的自我感动。

他才是拽我入地狱的阎罗。

见我仍不理他,他眸色就寒了几分,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若妃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终于不再动作,抬眼看他。

他和缓了语气:「若姐姐。你父亲想进宫来看你。」

我一顿:「他来做什么呢?」

「说是想念女儿。」萧琉说,「朕想着你若是真同你父亲说你是同朕两情相悦进宫来的,那朕也没有扣住你不让他见的道理。」

我轻轻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拿帕子擦了擦:「你随意吧。」

当天晚上过得并不好。

明明是他告诉我我父亲要来看我,明明是他许了人进来,可他却还是要以一波又一波猛烈的攻势夹着质问抛出。

「若姐姐还是想回家的吧。」

「若姐姐不会还是想着要逃走吧。」

「若姐姐会不会见了你父亲,就又想离开阿琉了呀。」

我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却偏要掰着我的下颌让我看他,说:「若姐姐,你叫出来嘛,阿琉喜欢你叫出来。」

我不依,他就变本加厉在我的肩头啃咬,终于让我忍不住闷哼出声,他才卸了劲儿般伏在我身上。

他趴在我耳边说:「若姐姐,你死也只能死在朕身边。」

22

父亲来的那天,我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

萧琉从不让我与外界联系,我每日活在这四方宫墙里,倒像是进了活棺椁。

能见到父亲,我总归还是高兴的。

父亲向我下跪行礼:「臣拜见若妃娘娘。」

我不想让他行礼,尤其不想听见「若妃」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

可我也只是扶起他,同他说,父亲不必多礼。

萧琉故意把手搭在我的肩头。

我碍着父亲在场,少不得还是强挤出了笑意,甚至伸手覆上了他的手,回头含笑望他。

他总算满意,面上也浮了笑意:「朕还有折子要批,就不打扰你们父女叙旧了。」

父亲留在我宫中饮茶。

闲谈半晌,父亲问我:「若儿,你真是心甘情愿的吗。」

这话父亲已经问过一次。

「当然了,父亲。」我露出一个笑容。

父亲不再说什么,只是饮茶。

后来父亲说天色不早要告辞了。我说好,也没有再留。

他起身的时候却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茶壶,澄黄的汤汁一下子全折在了我衣服上。

宫人们慌了神,父亲也有些无措地拿了帕子帮我擦拭。

却不小心掠起了我的袖子。

我忙缩回手去,有些惊慌地去看父亲的神色,观察了片刻,见他没有异样,我才放下心来。

腕上那道极重的青紫勒痕和小臂上交错的斑驳痕迹,他应该没有看到吧。

父亲要踏出宫门的时候同我说:「若儿,如果我能提早知道日后护不住你娘,当初就不会娶她,也不该成为日后她被禁锢的筹码。」

我有些不安,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娘亲。

「父亲走了,若儿,要照顾好自己呀。」

父亲的脸映着他身后晚霞的光,我想答他一句「好」,也想叫他多保重身体。他这些年过得不开心,可

现下娘亲死了,宁德郡主也搬出了院子,他在宫外,若能看开些,总也能过上自在和乐的日子。

父亲朝我笑了一下。

我心下一惊,仿佛是预感到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脱口大喊了一句:「父亲!」

我的父亲决然地撞上了宫里的墙壁。

很重很重的一声。万籁俱寂。

23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是我们一家还没有到京城的时候。我们家的院子里有很好看的小花架,花架下有一张到了夏天

晚上就会很凉快的石板桌子。

我娘会做好吃的糕饼点心,我爹给我在石桌那里拿着话本子讲故事的时候,我娘就会端着她做的精巧小点心过来,同我们说,也不要吃太多啊,等下晚饭要吃不进去了。

也有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会在晚上坐在那里乘凉,娘亲会拿一把扇子轻轻扇着帮我们驱蚊虫。

后来天不是很热的时候,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会格外清楚。尤其中秋的月亮真的好圆好圆。乞巧那天的牵牛星和织女星也会很亮很亮。

我当时还问娘亲,羡不羡慕天上的神仙?

娘亲就把我抱到怀里,轻轻抵我的小额头:「做神仙固然好,可娘亲有爹爹和小若儿,就谁也不羡慕啦。」

娘亲的话好像就在耳边。不知怎的,我在梦里也流出泪来。

那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去,被守在一旁的萧琉拂掉。

「若……若姐姐。」我听到他有些欣喜激动地在说,「你醒了是不是。」

「是阿……阿琉不好,阿琉不该让他来看你的。」

「萧琉。」我连眼睛也不睁开,「你千不该万不该,是不该让我活着。」

24

宫里面越发冷起来。

我在的地方,是不冷的。

有着最好的暖阁和地龙,有烧得最旺的银炭,有最好的锦被,大约实在和「冷」挨不上关系。

可我还是觉得冷,那种冷意,是轻飘飘从四肢骨头里渗出去的,就像我什么都不做,它也会从我冰凉的手指尖溜出去一样。

我忽然有些想十一公子和张年。

前者,会在这个时候同我赏雪画梅,作一副曲折苍劲的《墨梅图》;后者,是下了朝顶着风雪回府,首要事却是把他揣在怀里的外面摊子上买的温热小吃给我。

只有这宫里走来走去的,除了肃杀,就是荒凉。

我在宫里面遇上了一群新入宫的小太监。

都是稚气未脱的面孔,带着对宫中生活的一点紧张和期待。

我有些羡慕这样的他们。

我随手指了个眉中带怯的小太监:「把他送到我宫里去。」

有个打头的太监就堆了笑脸上来同我说:「若妃娘娘,这不好吧,这些奴才们都是新来的,规矩都没学过,现在去怕冲撞了娘娘,不如让奴才们再教导个几天,到时候再送过去伺候娘娘也不迟。」

「就现在。」

便没有人再说话。

那个小太监转眼就被送到了我宫里,我屏退了宫里立着的许多人,把他叫过来说话,然后对身旁的贴身宫女说,「春荷,我想吃莲子羹了,你吩咐小厨房去制一碗。」

她看一眼立在前面的那个小太监,终归还是去了。

「你叫什么?」我问他。

「奴才小顺子。」

他没学过规矩,此时吓得有些抖,站着也有些打战。

「别害怕,我叫你来也只是合个眼缘。不会规矩不要紧,日后跟着这里的人学也就是了。」

他忙诺诺应了。

我又说:「我叫你来,是看我这宫里还缺个跑腿的采买太监,看你体格小,大概人也灵活,刚从宫外来,应该外面的行情知道的也比我们灵透。」

「小顺子。」我唤他,「我派给你个活好不好,你做好了,我就立刻许了你这个位子。」

「敢问……娘娘有什么吩咐?」

「城西张府。」我说,「先前我娘给我的镯子落在那里了,你去帮我寻回来可好。」

「城西张府……」他喃喃,「城西哪有什么张府……不都是王李之姓吗……」

我绞紧了手里的帕子,仍慢条斯理问他:「怎么,之前那位探花郎张年,可是举家搬迁了吗?」

「哦对,张年。」他好像终于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户张姓人家。」

我心略略放定。

「可他不是死了吗。好像死得挺惨,还没人收尸,那宅子不也早换了新人家住吗。」

「你说什么?」我恍若被一记闷棍劈中,手指不自觉扣紧了扶手上的雕花,却还是努力压下心头震惊,仍用那种温温的语气问他,「张年是怎么去世的?」

「张年是怎么去世的……」那小太监皱眉想了想,「好像当时城中人们说他满口疯话去告御状,皇上觉得他心智失常,赐死了。」

「他告的是什么来着……他告的是……啊对……他告的是皇上……」

他突然看着我不再说话。

大约也是突然想到,那个「疯子」告的是皇帝抢妻,而这宫里面,现在只有我一个妃子。

「你先下去吧。」我同他说。

25

我在萧琉下朝的地方等他。

他看到我有些惊喜:「若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他拉起我的手呵气:「天这样冷你还跑出来。」

我任他做这些事情。

然后我跟他说,我想见见十一公子。

他停了手中的动作,对我说:「若妃,你怎么敢说这些的?」

「我只是见他一面。」我说,「我欠他一句对不起。」

十一公子立在一处安静的角落等我。

与十一公子的单独会见,是用昨晚一场近乎凌虐的性爱换来的。

「若妃娘娘。」

我像是被冰刃从天庭劈到脚底。

「十一公子。」我艰难开口,「你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阿若只是阿若。」

沉默半晌,十一公子终于说:「好,阿若只是阿若,十一也永远是十一。」

他怎么能还云淡风轻地在笑啊,他怎么能说不怪我啊。

「阿若,十一知道,十一所受的所有苦难,都不是阿若的错。」

他很温和地同我重复:「不是阿若的错。」

我终是红了眼眶,望着同样双眼泛红的十一公子,没有说对不起,只是说:「谢谢你,十一公子。」

我知道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十一公子了,萧琉不会允许他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扶着小顺子的手慢慢走回去。

我同他说,小顺子,我好想吃宫外的糖葫芦,你去帮我买一串,好不好。

26

我约萧琉登上了城墙。

「好好的怎么来这种地方,若姐姐?」

我说这里风景好,想邀你看看这阳光晴好。

「其实过往的事情也不过如此,对不对,阿琉。」

我说阿琉,我想抱抱你。

那是我此生第一次对他主动示好。

他满心欢喜地回抱住我,说:「若姐姐,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以后我们好好生活。阿琉会待若姐

姐很好很好。阿琉……」

然后我把那根尖锐的木棍狠狠刺进了他的颈侧。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再拔出来,看血喷涌出来,我就知道,他救不活了。

挺好的。

都结束了。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脖颈,眸光里满是沉痛和不可置信:「若……若姐姐。」

他话没说完,因为血从嘴巴里跑出来含糊了话语。

好在我也什么都不想听到。

远处的宫人们察觉到不对,也许该过来了。

然后我站上了他面前的城墙。

跳了下去。

真好笑啊,他自己都要站不稳了,还想冲过来抓住我。

坠落的那一刻我还在想,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了结一切的感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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