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人类演化史：文化的智人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10万年以前，解剖学意义的智人很可能就已经诞生。这当然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但）智人的“独一无二性”表现在他们拥有的以符号化方式处理信息的能力。我们必须先搞清楚我们这个物种是如何获得这种能力的，……智人完成的这个惊险一跃——从一个无符号、无语言的物种转变为一个符号化、语言化的物种，堪称地球上一切有机体出现以来令人难以置信的认知转型。我们或许永远不可能准确地描述这一转型的细节，而且我们设想的任何情景都可能低估了这种转变的难度”（塔特索尔：地球的主人，P234，P247）。

智人的符号化特征已经得到一系列考古证据的证明，“……其中最古老（同时也有一定争议）的证据是，斯库尔人早在10万多年以前，就已经把小型贝壳刺穿，用线串起来；同时还会对颜料原料进行加热处理，以便把颜色从黄色变成更具吸引力的橙色或红色。……比上述证据更有力的，是另外几个阿特利文化遗址出土的距今大约8万年以前的贝壳串”（塔特索尔：地球的主人，P224，225）。特别要指出的是，贝壳串绝不可能是一种实用工具，颜色处理更不能产生任何实用效果。“这种挂饰通常蕴含着深厚的象征意义。……对它们的拥有者有特殊的意义”（塔特索尔：地球的主人，P224，225）。

一言以蔽之，贝壳串完全不同于石器这样的实用工具，它具有文化意义。 

语言无疑是文化形成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一直以来，确定语言进化的确切时点都是个难题，考古学家们的关注点有两个，一是符号学的证据（其推理基础是，如果没有语言的描述，诸如神或者祖先等符号就没有任何意义），二是大脑偏侧化……的证据。现代人类的语言功能区位于大脑的左侧，恰巧，现代人类大脑的左侧也比右侧要大一些。……（基因人类学家将其与基因相联系，）有两种基因特别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它们是FoxP2基因（这是和现代人的语言与语法缺陷相关的变异性同位基因）和肌球蛋白基因MYH16（这种基因和猿类强壮的颚肌相关，在颚肌弱小的现代人类身上，该基因已处于休眠状态）。……还有三种途径，可以让我们来探索语言的起源，一是控制发声器官的神经解剖学证据，二是人类进化历史上社交时间需求的预算，三是意识技能的进化模式”（邓巴：人类的演化，P239,240,242）。

虽然有这些途径，各个学科领域也做了大量研究，但语言起源仍是个悬而未解的难题。但语言一旦出现，其对文化产生的影响无疑是巨大而明确的。智人已经能够控制火，一旦有了语言，火的作用就不仅只是烹饪。“篝火旁半明半暗的环境，把活动范围限制在了对视觉没有要求的项目上，于是有声交流……有了明显的优势。……首先，语言能够通过讲笑话来操控欢笑，……其次，火光跳跃中，人们的想象力被激发出来，于是就有可能开始讲故事。讲故事……能让我们构架出一个社会史，……形成一个由共同的历史联结在一起的社群；……它（也）能让我们讲述一个未曾见到的世界，也就是虚构的世界和精神的世界，因此虚构文学和宗教才有可能出现”（邓巴：人类的演化，P237-238）。

“欧洲的人类从距今4万到3000年间的某个时间，开始制造珠子、吊坠以及带钻孔的动物牙齿等装饰物来装饰身体。大约同时，他们在洞穴的岩壁上描绘动物的形象、符号和人神合体的人像。……但欧洲人绝不是孤独的。艺术是2.5万年前，或者更早的时代里一个世界性的现象。南非阿波罗文化二期洞穴里（的）岩画……，澳大利亚的岩面雕刻……”（费根：地球人，P126），都是原始艺术的考古实例。

现代人关于艺术的两个习以为常的观念导致我们经常误解原始艺术。一是认为艺术是非常个性化的东西，是艺术家天才般的创造；二是认为艺术是超越功利的非实用性产物，“肤浅地说，艺术应该是蛋糕上的奶油。在做完了其他的所有事情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思索艺术了”（加扎尼加：人类的荣耀，P236）。原始艺术恰恰相反，它们必然都是集体产物，并与创造者的生存息息相关。“……（原始艺术）并不是以艺术为目的的艺术，它是有着重大象征意义的艺术，背后隐藏着“密码”。他们的许多绘画和雕刻暗示着人神相通的主题，动物转变成人类，人类又转变成动物。这表明冰期晚期的艺术家像狩猎采集者一样，把社会、精神和自然世界联系到一个单一而又连续的统一体中，同时表明环境被灌输了伟大的力量”（费根：地球人，P128）。

但艺术的另两个特征——审美与虚构却是恒古至今都相同的，正是这两个特征使得艺术成为文化的核心要素。只不过在人类初期，艺术促进文化的形成；而在现代社会，艺术是文化的产物。原始艺术归根结底仍是一种生存能力，一种更加高级的着眼于未来适应性的生存能力，而不像现代艺术那样是依赖生存又超越生存的一种非功利性的能力。

如同艺术，我们往往带着现代宗教的偏光镜去观察原始宗教，如我们会认为宗教一定会涉及一个超自然的神，一定是关于道德净化、灵魂拯救等等。原始宗教并非如此，它最大特点是“万物有灵论”，“在大多数狩猎采集社会中，一套精细的信仰和礼仪体系都是为了帮助狩猎而发展的。猎人们常常模仿某些动物的精神特质以确保自己狩猎成功。（或者自己不受猎物的伤害。）……万物有灵信仰能够帮助我们去理解原始宗教。他们曾相信（或一直相信）神明能以风、水、石头、骨头、梦境、畸人和各种方式存在”（舒佩尔等：世界历史上的宗教，P22）。

基于万物有灵论，原始宗教与神话密不可分。原始宗教演化出零零碎碎的神话，被系统化后又融入古代宗教，成为宗教的有机成分。同时原始宗教也与崇拜有关，自然崇拜、动植物崇拜、祖先崇拜、鬼魂崇拜、图腾崇拜等，这种崇拜形式和精神结构，之后也被古代宗教所吸收，成为宗教的核心要素。

原始宗教可以有很多媒介与人直接互动，如祖先、幽灵、自然神等，在人们面对具体的情境时发挥作用，如面对新生、疾病和死亡。“人类对尸体非常看重，他们有关亡者的仪式行为就是人类拥有二元论的可视化证据。尼安德特人只是偶尔埋葬死者，但克罗马农人每次都会精心地埋葬死者，并同时埋下一些物品”（加扎尼加：人类的荣耀，P314）。

原始宗教也包含着原始社会独特的时空观，“……在原始社会中常常将时间视为循环的，……地点的意义也不相同。对于原始人而言，地点具有核心地位，如果没有这个地点也就没有宗教。……内嵌在对地点的关注中的是对自然价值的敬畏。原始宗教建立在自然与社群的紧密联系之上。……在原始宗教中，自然、地点、时间甚至语言和艺术，（科学与技术，道德和规范），都如此紧密地缠绕在一起，以至于如果将它们分离就会失去许多重点”（舒佩尔等：世界历史上的宗教，P22-23）。宗教无疑也是文化的核心要素。

我们现在很难彻底理清原始艺术和原始宗教的界限，考古学家找到的那些原始艺术，如壁画、雕塑、串珠等，其中具备多少宗教成分？或者说都具有宗教成分？“揣测会让我们产生不同的理解。艺术家通过描绘动物，体现他们的勇气和力量，而也有可能是感激动物们为人类提供食品，或者将它们视为控制生命的神灵来膜拜。……（无论如何）我们深信这种早期艺术（及其所可能蕴含着的宗教内涵）确实将个人和族群引向精神世界”（舒佩尔等：世界历史上的宗教，P166），使人成为文化的人。

文化的智人获得的第一项重大成就乃是社会。人类这个物种一直是群居状态，早期人类的群居几乎是一种本能需求，也依靠本能维系。“……在距今3.5万年之后的狩猎采集社会中发生了一系列的长期（变化）趋势，这些变化不会同时发生，也不是随处发生，但是这些变化长期积累起来，就会导致各地经济、社会和政治的改变，……”（费根：地球人，P121）。这些变化包括各个游团之间更经常性地聚集，“为了获取食物需要形成合作，游团可能只在少数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在可以获取丰富资源的一些地方结成更大的社会单元。……（聚集）是包含着圣歌和舞蹈的结婚和启蒙典礼的时刻，也是密集地举行祭祀的时刻，精致的艺术品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费根：地球人，P126）。文化替代本能，成为凝聚社会的粘合剂。

这种基于文化的高级社会又如何可能呢？可能性基于如下四种新型心智：首先是语言，使得社会成员频繁交流（想想我们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吧）成为可能；其次是利他行为较为普遍的存在（想想我们的慈善事业），一群完全自私的个体是绝不可能构筑复杂社会的；其三是“反欺骗”机制的形成，自私自利行为绝不可能完全断绝，所以需要识别与惩罚机制（想想我们的法律制度）；最后也最重要的是同理心与同情心，社会成员能相互理解、共同感受某些情感（想想我们所谓的爱国情操）。

如同语言一样，看似绝无可能的事情事实上就是可能了。如何可能?各种研究，诸多理论；众说纷纭，悬而未解。 

文化的智人获得的另一项重大成就乃是道德规范，一种替代本能超越本能的行为规范。“我们不是一个喜欢杀戮、欺骗、偷窃和辱骂的物种。……（虽然社会有坏人，但）至少有95%的人相处融洽，拥有某种指引人类穿越社会迷宫（或日常生活的纷繁复杂）的共同机制”（加扎尼加：人类的荣耀，P126），这一机制就是道德。

“面临道德抉择时，是我们的理性自动站出来做了选择么？还是我们的心灵、直觉首先做出了判断，随后理性才出来找原因呢？我们有没有一套道德信念为理性打基础呢？如果有，它从何而来？是来自内心的直觉，还是来自外部的意识？我们是带着一套标准的道德本能下的流水线吗？……凭借目前的研究技术，我们能够解答好些此类问题。……我们会看到，我们其实有着运行特定伦理程序的硬件；……我们天生就安上了（道德）这把锁。……我们有意识的理性大脑却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有在事后追问时才）激活了有意识推理系统，即解释器，……（虽然）它并不知道……答案，……不过没问题啦，你的大脑总归会捣腾出些理由的！”（加扎尼加：人类的荣耀，P127，130-131）。

当然这也只是一家之言，如同语言和社会，道德也是一种看似不可能而事实就可能了的“神赐”之物。虽然许多科学家坚持认为对道德的科学研究是可能的，但科学真的可以解释道德吗？

直至匠人的早期人类演化主要是生物性演化，此后开始向文化演化过渡。“……大约从50万年前开始，非洲和欧洲出现了更大且聪明的原始人类，……海德堡人。……大约在同一时间，公认的有关累积文化适应性的例子开始出现于考古学记录中，……到了25万年前，……象征性行为……出现在非洲。许多遗址中发现了现代人用来做个人装饰的红赭石，……而鸵鸟蛋壳做的珠子和其他装饰性物品也在大约10万年前开始进入考古学的记录中”（里克森等：基因之外：文化如何改变人类演化，P168-170）。

此后人类社会的演化越来越呈现文化演化特性，而非生物性演化。“文化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演化的性质。……文化使我们变得特殊。……（使得）人类物种在演化上是一个惊人的异类，……”（里克森等：基因之外：文化如何改变人类演化，P10,18,19）。但文化演化完全替代生物演化还缺两大客观条件：定居与农耕。

（本篇文中插图来源：百度图片）